苏东坡的海岛奇遇记
发布时间:2024-09-11 10:28:48 作者:包头热力
宋绍圣四年(1097年),连遭贬黜的苏轼来到了被放逐的最后一站——海南昌化军(今海南省儋州市)。这似乎很像现在许多老人在海南养老的节奏,但当时不同今日,在通讯不便、交通不利的条件下,儋州只是远离中原的穷乡僻壤、“化外之地”。这对年过花甲的苏东坡来说,确实比“日啖荔枝三百颗”的岭南差远了,而且当时这里还是“民夷杂糅”“民夷错居”之地。
儋州的生活状况如何呢?用东坡先生自己的话说,就是“食无肉,病无药,居无室,出无友,冬无炭,夏无寒泉”“海南连岁不熟,饮食百物艰难”。但艰苦的自然环境与生活条件没有击垮这位老人,他苦中作乐,品尝美食享受当下,结交好友谈论人生,在离开这片土地时甚至直言“我本儋耳人”,称海南之行是“兹游奇绝冠平生”!今天,就让我们一起来回顾苏东坡的儋州岁月,一窥他传奇一生的华彩篇章。
▲苏轼雕像(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)
“载酒堂”启海南文脉
北宋时期,儋州是极为偏远的“蛮荒之地”。受地理条件的限制,这里成了中原文化的辐射“盲区”,民众大都没有接受过教育,当地教育水平和文化发展长期处于落后状态。
初到儋州,苏轼听闻城东有一学堂,便欣然前去参观。然而,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番破败景象:学堂荒废,空无一人,师长衣食不继,学生四散。目睹此景,苏轼心生忧虑的同时产生了强烈的社会使命感。在他看来,海南虽孤悬海外,但也应同中原一样成为礼仪之邦、教化之乡。于是,他决心在这片土地上传播毕生所学,为大宋边远地区的文教事业贡献力量。
▲矗立在儋州东坡书院内的东坡雕像(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)
▲载酒堂中的苏东坡(中)、黎子云(左)塑像(图片来源:儋州市人民政府网)
在儋州流放期间,发展教育成了苏轼的一项事业,幸运的是,这一事业得到了当地民众的支持。谪居伊始,时任昌化军使的张中陪同苏轼拜访儋州的黎子云兄弟。黎子云兄弟从事农耕,勤奋好学,在当地颇有名望。此次拜访中,张中提议在黎子云家旁“醵(jù)钱作屋”,以文会友。苏轼将新建的屋子命名为“载酒堂”,这便是后来东坡书院的前身。
载酒堂的成立,吸引了众多岛内外文人志士前来。苏轼在这里开坛讲学,积极传播中原文化,为儋州文脉的开启注入了活力。他的努力成效显著:一年之后,苏轼在迁居之夕,听到邻家有儿童的诵读声,这令他心生喜悦,随即赋诗一首:“跫然已可喜,况闻弦诵音。儿声自圆美,谁家两青衿。”这反映了诗书礼乐等文化已潜移默化影响着当地民众。
▲苏轼遇赦离开海南时,赠给学生姜唐佐一句诗:“沧海何曾断地脉,白袍端合破天荒”,并许诺待对方登科之日,为其完成此篇。不久,姜唐佐果然中举,成为海南历史上第一位举人。图为《姜氏族谱》上关于姜唐佐的记载。海南日报记者 张杰 摄
随着教育的发展,儋州涌现出一批批人才,为当地文化的持续繁荣提供了有力支撑。在苏轼到来之前,海南一直是科举制度下的“人才荒漠”。苏轼北归之后,其学生姜唐佐成为海南史上第一位举人,紧接着符确成为海南史上第一位进士。从宋至清,海南共产生了767位举人,97位进士。
可以说,是儋州百姓“众筹”了载酒堂,而载酒堂亦成全了东坡的文化传播梦。这一切对儋州乃至整个海南的教育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
劝农睦邻,爱吾黎民
除教育问题外,苏轼还发现,吃不饱饭是儋州民众的常态。原因在于,海南“以贸香为业”(以沉香贸易为主),所产粳米不足以供食。而与此同时,岛上又有大量荒田待垦。苏轼惑叹这一局面,写下《劝农》诗六首,力求改变当地百姓的观念,劝民务农,改善生活状况。他劝诫当地黎族百姓打磨农具、团结邻居、清除杂草、开辟荒野,将荒地变为可耕作的良田。
苏轼不仅提倡耕作,还强调要因地制宜,适时栽培,“春无遗勤,秋有厚冀”。更难得的是,他在推广农耕文化的同时,也不忘强调礼仪的重要性。苏轼倡导邻里间的和睦与尊重,即使穷得袒胸赤足也不应失去尊严。他不仅大力传播中原地区农耕文明理念,也将儒家文化的仁爱思想留给了儋州黎民。
▲苏东坡又在《和陶劝农六首》的序中写道,当时海南人虽种麦稻,但并不十分重视,稻米不够吃,人们就以薯、芋等煮粥食用。图为儋州市中和镇生产的芋头。海南日报记者 苏晓杰 摄
▲苏东坡的诗文中记载了益智(姜科,多年生草本植物)、苍耳、松明、椰子、土狗等多种海南物产。图为益智。海南日报记者 苏晓杰 摄
在儋州的三年时间里,苏轼虽然生活艰辛,但他乐观依旧,仍然热爱生活。他热爱文字,也热爱教学,热爱农事,也热爱邻里。当黎子明的儿子因无法忍受继母的闲言碎语而离家出走,家中因缺乏劳动力而陷入困境时,苏轼看在眼里,急在心上。
经多方奔走打听,他了解到双方都有和解的意愿,只是碍于情面不肯主动认错。苏轼便在当地友人的帮助下找到黎子明的儿子,向他讲授“家和万事兴”的道理,并自掏腰包买好了羊肉和美酒,陪同他回家团聚。看着这一家人重归于好,苏轼感到无比欣慰。
一朝官宦,谪居于野。苏轼心里没有官民之分,更没有汉黎之别,他心平气和地享受着他的乡村生活,心甘情愿地当着他的“和事佬”。
劝学、劝农、劝和,这是苏轼的儋州日常之事。他身处蛮荒之地,却从不怨天尤人。于苏轼而言,在人生最失意的时候遇到了一群可爱的人,他们就像一束光,照亮了他的晚年。
“美食达人”在儋州
儋州百姓打心眼里喜欢苏轼这位中原来的长者,时不时就送他点儿东西。一日,苏轼偶遇一位幽居深山、以樵采为生的黎族同胞。这位黎族友人身材瘦削,对诗书一无所知,甚至当场嘲笑苏轼的衣着。尽管语言不通,交流不畅,但临走时,他还是拿出一些“吉贝布”(宋人习惯将棉花叫成“吉贝”)送给苏轼御寒。
▲海南黎锦,古称“吉贝布”。(图片来源:人民网)
邻里们送给苏轼的是什么呢?众所周知,这位老者是个不折不扣的“美食达人”,所以他们送的礼物也投其所好。
元符二年的冬至,一位仰慕苏轼已久的渔民送来了蚝,这可乐坏了苏轼。他烤着生蚝,喝着美酒,这顿饭吃得心满意足。他甚至忍不住给儿子写信分享这一幸事,信中还不忘叮嘱:“每次告诫你,千万不要说出去,我怕北方的士人听到后,会争先恐后地效仿我,请求被贬到海南,来分享我这份美味。”
备受“美食达人”苏轼喜爱的这道佳肴也延续至今,成了烧烤摊不可或缺的主角。除了生蚝,鸡鸭鱼肉之类的更不用说了。邻家祭灶摆酒席用的烤鸡肉,事后也总会送给苏轼品尝。
▲烤生蚝。海南日报记者 李天平 摄
在儋州,孩子们与这位“东坡爷爷”相处得如何呢?谪居期间,苏轼和黎子云成了好友,闲暇之余常去拜访。路上,苏轼常遇见三四个在外玩耍的黎族孩童,这些孩子见到苏轼一点都不拘束,他们口中吹着葱叶,看着苏轼从远处走来,又目送他离去。有时,他们甚至当着苏轼的面,用当地方言欢笑着讲述有关他的故事。孩子们的这份纯真和自在,想必离不开苏轼平日里对他们的关怀和呵护。
元符三年(1100年),新即位的宋徽宗大赦天下,65岁的苏轼得以返回北方。那时的他,已有了“余生欲老海南村”的念头。北归之后,苏轼依然牵挂着海南岛的百姓,思念着儋州的“蛮唱与黎歌”,回味着与友人共饮的黎酒。
▲苏轼《别海南黎民表》:我本儋耳人,寄生西蜀州。忽然跨海去,譬如事远游。平生生死梦,三者无劣优。知君不再见,欲去且少留。(图片来源:光明网)
苏轼不仅爱酒,还热衷于酿酒。在与海南当地百姓的交往中,他学习了黎族的酿酒工艺。他用“小酒生黎法,干糟瓦盎中”的方法,精心种植小麦和水稻,在家中反复尝试,终于酿出了一窖好酒。由米、麦、水发酵而成的“真一酒”,成了他招待亲朋好友的极品佳酿。
在儋州的岁月里,与志同道合之人畅饮美酒,成为他排解苦闷的最佳方式。独饮是孤寂,众饮是欢乐。“华夷两樽合,醉笑一欢同”,尽管人生已至暮年,仕途已无希望,但那又何妨?同儋州好友推杯换盏,醉酒欢歌,吟诗作赋,岂不快哉!
▲被苏轼称为“蛮唱与黎歌”的儋州调声(图片来源:儋州市人民政府网)
▲黎族山兰酒(图片来源:三亚发布)
“华夷两樽合”不仅是苏轼与黎族友人的交往日常,更是他对民族关系的美好构想。他热爱南方的这片土地,也爱着这片土地上的人。在他眼里,不论中原还是边疆,都是北宋的领土,没有远近之分;不论汉族还是黎族,都是大宋的子民,没有亲疏之别。民族平等,汉黎一家,“咨尔汉黎,均是一民。”苏轼与黎族百姓深度交往,通过办学传播中原文化,吟诗作词记录儋州质朴民情,促进了民族间的交流融合,为我们树立了一个跨越历史的榜样。